古代尼罗河流域及周边的人类史

尼罗河本位的“古代”

非洲参与世界古代史的主角自然是埃及，古埃及与后苏美尔人的两河流域文明都是非亚语系族群建构的，在此意义上，“近东”自成一个跨亚非两洲的古代史单元。但从另一视角，埃及与古代近东与后起的地中海文明都保持一段距离。作为近东文明的重心之两河流域处于亚洲，与地中海不沾边，埃及地濒非亚交界，有地中海海岸线，但它对地中海不感兴趣，完全不像希腊人与腓尼基人。

古埃及人在地中海未置一殖民地，在尼罗河三角洲从未建一大港——直至征服者亚历山大筑亚历山大城为止。托勒密王朝建都于此，却以此为基地经营它在东地中海的帝国，对内则搞一国两制:“亚历山大人”与“埃及人”变成两种人，前者如南下，曰“前往埃及”，后者犹如木乃伊的内棺，被包在托勒密帝国的外椁里。

在此意义上，的确可圈出非洲本位的“古代史”，即尼罗河一线的古代史。在古埃及王国未出现前，今日由埃及至苏丹的尼罗河段具有史前文化的统整性，例如近期发掘的努比亚沙漠中的纳布塔帕拉雅遗址显示该地区对后来古埃及王国的影响，尤其在崇拜母牛方面。公元前年，埃及创造了文字与治理河道的中央化组织，打破了这个统整性，将其南的苏丹截成另一区、另一文化。

古埃及将尼罗河上游的第一瀑布之南地统称“努比亚”。后者在路障重重的非洲恰好处于东西南北通道的交叉点，它顺尼罗河南下可抵埃塞俄比亚，经此可达红海与印度洋;从努比亚朝西则抵今苏丹的柯尔多凡与达尔富尔省，由此沿漠南甬道可达乍得低洼地，从而与西非挂钩。

这是另一类历史生态，既不同于被陶鲁斯—扎格罗斯山系与北阿拉伯贫草原造成夹心饼干的“新月形的沃土”，也不同于因扎格罗斯山系的“外部联结”伊朗高原演绎出来的近东古史。尼罗河的历史生态亦有异于地中海的古史形态：腓尼基人为了控制伊比利亚半岛的矿藏而在南地中海筑出一条殖民地长廊，并在西地中海占了上风。

希腊人由爱琴海这个摇篮，逐渐跨越至黑海以及爱奥尼亚海（亚得里亚海的南域)，雄踞地中海东北角;面临第勒尼安海的罗马则首先将迦太基（腓尼基苗裔）逐出该海域，进而将其势力逐出西地中海，同时主宰了亚得里亚海，进而囊括全地中海。与彼等相较，尼罗河是全然另外一回事的历史单位。

另一个尼罗河古王国

学者以“A-群”称呼公元前一公元前年间努比亚北部的史前文化，约当古埃及第一朝。“A-群”仍属新石器时代，由埃及输入一些铜器，算作金石并用时期。此后进入衰落的“B-群”时期，与从第三至第六朝的埃及古王国相始终，努比亚的衰落可能与埃及的敌对有关。埃及对努比亚的黄金、宝石、沉香、象牙、黑檀木垂涎已久，因此埃及占据了努比亚北部，可能进军至尼罗河第二瀑布之地。

待埃及的古王国瓦解、进入第一中间时期，北努比亚出现了一个独立的文化，学者以“C-群”称之，仍属金石并用时期，经济以牧牛为主，该文化的殡葬模式与埃及判然有别，并无吸取埃及的宗教与文字。埃及在中王国时代复归统一、重续对努比亚的征服，也首次在埃及文献中称此地为库施。

在中王国时期，在更上游的第三瀑布出现一个努比亚人的国家，以第三瀑布之南的克尔马为中心，可算作“库施王国”的首都。在埃及史第二中间时期，约公元前一公元前年间，库施王国达到极盛，北疆直达第一瀑布，疆域可与埃及匹敌，并与盘踞在下埃及的希克索斯人结盟，对埃及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因此，底比斯再度统一埃及、建立新王国后，即对南北两地发动攻击:卡摩斯一世先南略努比亚，然后北伐对付希克索斯人。克尔马政权最后被第18朝的图特摩斯一世所灭，埃及一度进抵第五瀑布北缘。新王国对努比亚的控制相当稳固，第19朝的拉美西斯二世最宏伟的山崖刻石神庙即在努比亚境内、第二瀑布之北的阿布辛贝。

埃及以拿巴达中心统治库施长达5个世纪，其委任的总督之职称曰“在库施的王子”，开始可能由王室出任，后成为惯称，但也显示它是与埃及王国分开的单元。在新王国统治下的库施，从第二中间时期开始的埃及化如今更深化，当地的部酋必须派质子至埃及王庭受教育，以至他们忘却本国的语言。至新王国末，库施已成为军事重镇，足以左右中央王庭的废立。

埃及新王国和第20朝一起结束。继起的是“第三中间期”，其特色为国家分裂与来自西方的利比亚人之统治，即柏柏尔人（来自利比亚）建立的第22、23、24等朝。库施重获独立，首都仍设在拿巴达。一位库施王皮耶甚至北上征服了埃及，建立第25朝，即“库施王朝”。

其时，古代近东的国际舞台中央已被亚述人霸占，库施王朝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抵御这个强敌。自新王国结束以来，库施王朝首次让埃及卷入了巴勒斯坦与叙利亚的事务。在公元前、公元前年，亚述王伊撒尔哈东两度进犯埃及本土，库施法老塔哈尔卡逃归努比亚。

伊撒尔哈东死后他卷土重来，却被后者之子亚述巴尼拔永远逐出埃及。后来，埃及在三角洲的一个政权领导下复国，库施王朝则告终。埃及首次亡于一个亚洲的帝国，乃沉痛的教训:埃及人的铜兵器敌不过亚述人的铁兵器，亚述人的人侵将埃及推入“铁器时代”。

说起来也奇怪，库施王朝纯然是埃及史的“第25朝”，它对库施本土影响极微，纵使该地在新王国时代曾沦为埃及的附庸。库施王朝在名义上是埃及与努比亚的合邦，以双昂首蛇徽象征联合王国的双重王位。

然而，它与象征上下埃及的鹰隼与昂首蛇的双重王冠不可同日而语，这两种动物虽然一腾于天、一游于地，都是埃及文化的图腾，库施王徽的双昂首蛇却来自不同的生态环境。库施王朝用埃及的那一套统治埃及，但努比亚本土保留部落邦联形态，有自己的宗教，甚至用自己的字母。

这关系到两地自然生态与政治生态的相异：第一瀑布以北的尼罗河是一条划破撒哈拉沙漠的狭长绿洲带，便于统一，也强制了必须具有中央集权方能治理全局的安排。努比亚境内则是六个瀑布，造成尼罗河的“肝肠寸断”，而河的两岸也不再是狭长的农耕带，而是宽广的莽原地区，便于放牧。国王、贵族与庙宇的财富皆以牛群计算。

被埃及逐出后的努比亚人撤人非洲内地，首都仍设在拿巴达，它处于南北向的尼罗河道首次朝东北拐的河套上，故虽在第四瀑布之前，却位于其南。公元前年，埃及第26朝法老普萨美提克二世聘用希腊与卡里亚雇佣兵，南下攻陷拿巴达。

库施王国只得将首都南迁至麦罗埃，位于第五与第六瀑布之间、尼罗河与它的支流阿特巴拉河分叉之南，以及青尼罗河与白尼罗河分叉之北，已深入黑非洲。迁都后的库施王国以拿巴达为宗教中心，在埃及人撤走后，仍以该地为库施王归葬之地。

这个王国存在了年，它诞生于青铜时代总崩溃之际，至罗马时代与奥古斯都签过约，划定双方的边界，沦亡时则已在公元3、4世纪之交，原因是受到左右两方的游牧民与南方新兴埃塞俄比亚人阿克苏姆王国之夹击。

毋庸置疑，曾被埃及统治也统治过埃及的库施难逃埃及文明的影响，其王室构筑的多座小型金字塔即其明证。其国家祭典仍崇奉阿蒙神，但也供奉本地的神祇，例如狮子神阿丕德麦克。麦罗埃模仿埃及文字，创造23个字母的书写系统，显然没有照搬埃及的书写系统。

麦罗埃的腹地比拿巴达宽广，因此除畜牧业外，耕作亦发展起来，它大量生产古埃及没有的棉花，似乎仅供本地消费。它的黄金和宝石却是外销的，至关紧要的是麦罗埃处于地中海与红海间的商道枢纽，而其后盾则为无尽的非洲天然资源。麦罗埃曾一度被史家称作“古代非洲的伯明翰”——冶铁中心，今日却被认为过甚其词。

待基督教传人努比亚，该地已分为三国王国:诺巴底亚、马库利亚、阿洛底亚。诺巴底亚占尼罗河第一至第三瀑布之地，在地理上最接近埃及，曾与其南的从第三至第五瀑布的马库利亚合邦，至6世纪共同服膺被东西正统教会笼统称为“一性论”的教义。

该两王国的皈依是十分彻底的，考古学证据透露古努比亚圣王制度之戛然而止，用奴仆殉葬亦终止于改宗之时。在埃及被伊斯兰征服后，南方的基督教联合王国曾一度派兵北伐，借口是拯救被大食帝国总督囚禁的亚历山大城宗主教。”

但诺巴底亚后来也渐趋伊斯兰化，阿拉伯化亦最彻底。位于其南之马库利亚基督教王国则顽抗到底，至8、9世纪还进入黄金时代，而伊斯兰的埃及反呈颓象。马库利亚一直维持到奥斯曼帝国时才沦陷。最南方的、在第六瀑布南北的阿洛底亚之历史最模糊，它曾一度与马库利亚合邦，可能在16世纪亡于来自南方苏德沼泽的游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