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的航海事业是怎么开始的为什么要以西班

在介绍今天的主角荷兰之前，我们不妨先从一个中国人的故事讲起。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旦，是一个让人着迷，但却又难以定位的人物。我们不知道他准确出生年份，但晓得他应该是福建泉州人。就和当年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些居民一样，他参与了朝廷明令禁止的海外买卖，同时又兼具倭寇的身份。

他曾经在西班牙控制的菲律宾经商，后来又得到了日本江户幕府的「朱印状」，可以在日本从事合法的贸易生意。甚至有一种说法，他跟当年在日本执掌大权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康的私人关系也不错。明朝政府称之为「游棍」，但又认为他可以是埋伏在欧洲身边的间谍。

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在接受天主教洗礼的时候认他为教父，自此成为他手下的重要一员，还有人认为他们发展出了爱侣的关系。他是天主教徒，但也跟东南沿海的居民一样崇拜妈祖，同时还信奉玄天上帝。他是15世纪末到16世纪初东亚海域上最有名的中国人，欧洲人管他叫「CaptainChina」（中国队长）。

在欧洲人到来之前，整个印度洋海域到西太平洋之间，无论是波斯、阿拉伯、印度、中南半岛，以及印度尼西亚，其实自古以来都有李旦这类复杂的人物。他们的活动范围或许没有后来的欧洲人那么广阔，但他们却在一座港口与另一座港口之间，由点成线、由线成面地串联起了整片广大的海域。

也就是说，当欧洲人穿过好望角之后，他们进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空白的，而是原来就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地头蛇，控制不同的区域贸易网络，并且发展出了自己的游戏规则。当欧洲人面对这套既存的贸易网络，他们是该彻底压服它们，成为整片海域的主宰？还是想办法参与进去，在对抗与合作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

虽然晚到一步的荷兰人也跟之前的葡萄牙人一样，在很多地方采用非常铁腕的手段，以残酷暴力垄断了区域的航线；可是他们却也懂得利用更加灵活的方法，协调这些地头蛇，好对抗更主要的对手。李旦就是他们在中国东南海面的合作对象了，当荷兰人后来败走澳门，转移到澎湖一带发展，又遇到明朝政府军队驱赶时，就是李旦出面当中间人，协助明朝政府劝说荷兰把基地搬到南台湾。

他还在日本替荷兰造船，并且逐渐成为荷兰在东亚地区主要的贸易伙伴，间接协助了荷兰取代西班牙和葡萄牙在这个区域的地位。

荷兰航海事业的兴起

荷兰的航海事业是怎么开始的呢？为什么它又要以西班牙和葡萄牙为主要对手？

当时的荷兰和比利时都受到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是这个庞大帝国底下的行省。其中荷兰所在的地方，位于莱茵河的入海口，地势较低，所以也叫做“尼德兰”，在荷兰语里是“低洼地带”的意思，因此也被叫做“低地地区”。

这个地方位于北海南岸，当地人擅长造船和航海，很多人甚至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远航船队上的重要成员。但是在西班牙的高压统治下，有更多水手做了海盗。西班牙人既需要这里的财富，又看不起这里，所以就把这里鄙夷地称作“海上乞丐”。这片地方长年面对沉重的税赋，却又没有获得相应的政治权利，早就弥漫了一股「无代表，不纳税」的情绪。再加上宗教革命之后，荷兰迅速接受新教，便跟天主教护卫者自居的哈布斯堡王朝产生了剧烈冲突。

在后世称为「威廉一世」的奥兰治亲王领导下，荷兰的独立战争终于在年爆发了，中间经过12年休战，这场史称「八十年战争」的漫长斗争结束于年。「荷兰共和国」这才成为一个被承认的独立国家。

这是一场战火蔓延全球不同地区的大战，荷兰跟西班牙以及葡萄牙的东方争霸，是这场独立战争的重要构成部分。荷兰人在年展开远航事业，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既是为了开拓财源以支持战事，同时也是要切断对手的财政来源。所以他们和西班牙在全世界范围内争夺殖民地。

最后，荷兰人不止成功地在大西洋的另一岸找到了据点，更开辟了自己的东印度航线，逐步崛起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殖民帝国。紧跟着葡萄牙和西班牙，成为了新一代的日不落帝国。既然他们的主要对手是西班牙，那为什么又要在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处处针对葡萄牙呢？除了是看中葡萄牙透过东方香料贸易所获得的巨大利益之外，这更是因为「伊比利亚联盟」的诞生。

话说葡萄牙和西班牙这两个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天主教王国，虽然以前也有人想要试图统一它们，但真正完成这个事业的，却是哈布斯堡家族的费利佩二世。年，葡萄牙的恩里克一世驾崩，后继无人，随即发生王位继承战争。由于西班牙费利佩二世的妈妈是葡萄牙公主，因此他宣称自己也有继位的权利，趁机带兵入侵，就把葡萄牙以及其海外属地也纳进了哈布斯堡王朝的庞大领土当中。

这个最擅长透过联姻去扩大政治权力的家族，在当时真可说是彊土遍及五大洲，成为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既然葡萄牙也成了哈布斯堡王朝的一部分，那么他们当然也就是荷兰的敌人了。

开战葡萄牙

年，荷兰人开始在东方和葡萄牙人开战。他们试图夺取马六甲和澳门，以直接获取香料。当时葡萄牙人已经彻底垄断了马六甲，其他国家的船队想要通过马六甲海峡，就要重金购买葡萄牙人发放的“路牌”，留下这笔买路钱。这就逼的荷兰人不得不开战来摆脱这个黑心中介。更何况葡萄牙自从被西班牙合并之后，要转向为西班牙的大西洋和美洲殖民地服务，因此它们的东方殖民地严重收缩，力量减弱不少，荷兰正好趁虚而入。

这一年，11艘全副武装的远洋商船组成的舰队开到了马六甲附近，赤裸裸地挑衅葡萄牙人。最初，荷兰舰队没有直冲葡萄牙的主要据点马六甲而去，而是开到了马六甲北边的柔佛苏丹国。

柔佛苏丹国是个穆斯林国家。年被葡萄牙人占领之后，不仅垄断香料贸易，还积极传播天主教，与当地穆斯林产生了激烈的冲突。荷兰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本来在欧洲就是新教徒，从天主教世界分裂出来，对于基督教采取因信称义的态度，比起带着传教狂人的葡萄牙人，荷兰人务实的多，他们不在乎传教，只要能赚钱获取利润就行。

所以，他们与柔佛苏丹一拍即合，准备一道进攻马六甲。但是攻下马六甲的战争一直不太顺利，葡萄牙本土甚至派来了解围的舰队。在吨级和火力方面处于劣势的荷兰，最终担心经不起消耗战，决定主动逃离战场。荷兰人虽然没能赢得战争，但它的实力还是展现给了柔佛苏丹。柔佛苏丹决定全力与荷兰人联合反抗葡萄牙。

而葡萄牙舰队赢得战争后很快就折返了印度的总部果阿，荷兰人趁着马六甲守卫空虚，摧毁了十多艘停泊在当地的商船。由此可见，葡萄牙在殖民地的防务已经是捉襟见肘，而荷兰的船队开始越来越多地进入东方，而且赢得本土政权的支持。葡萄牙殖民帝国的弊端已经非常明显。在马六甲几度碰了钉子之后，荷兰决定向海峡南边的印度尼西亚，这个香料产地发展。

对于中世纪和近代早期的欧洲人来说，印尼具有无法抵抗的魔力。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香料，绝大部分就是从这里流向世界。香料在进入欧洲之前，要在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区域网络之间多次转手，譬如印尼本地人、马六甲海峡附近的商人、阿拉伯商人、埃及和奥斯曼帝国的商人、威尼斯商人；等到香料抵达西欧，价格便已经成百倍地提升了。所以，荷兰人到亚洲以后，首要目标就是印尼的香料。

荷兰东印度公司先是赶走了葡萄牙人，夺取了印尼盛产丁香的安汶岛，在这里设立了商站。安汶所在的群岛叫马鲁古群岛，就是那个很出名的香料群岛，在印尼的东部。但是接下来面对广阔复杂的印尼群岛，又有着许多不同的政权，下一个目标应该定在谁身上呢？荷兰人心里想的印尼的中心——爪哇岛。

他们先试图和爪哇岛上西边的权力中心万丹合作。这座城市以前又称作「巽他」，向来以香料出口闻名，是东南亚海域上重要的港口。当年葡萄牙人抵达之前，这个地方才刚刚被归信伊斯兰教没多久的苏丹控制，变得更加注重商业发展。所以荷兰人以这个地方为目标，是非常合理的。

但是在万丹经商的欧洲人可不单是葡萄牙人，还包括了与荷兰同时起步远航事业的英国人，以及法国人甚至丹麦人。这几个欧洲国家之间的竞争，以及和当地统治者反复无常的关系，使得荷兰人必须把目光转向万丹东边的一个小领地——雅加达，从头开拓自己的根据地。对！这个雅加达就是现在印度尼西亚的首都雅加达，这座特大城市的崛起，最初就是因为荷兰人到来的缘故。

年，在当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科恩（JanPieterszoonCoen）指挥下，19艘战舰席卷雅加达，彻底赶走了原本在此的万丹国势力，并且以“巴达维亚”（Batavia）来称呼这座新崛起的城市（这罗马帝国时期荷兰的旧称）。

就这样，巴达维亚成了荷兰人在东南亚的第二个根据地，也成为它在亚洲殖民的总部。以巴达维亚为据点，荷兰人逐渐占据了整个爪哇岛，并进而将整个印度尼西亚都据为己有，在马六甲海峡南边的这个香料产地，从此成为荷兰的殖民地。

印尼这个香料产地成了荷兰的摇钱树。自然也有其他国家虎视眈眈。没多久英国也来了，科恩又继续率领荷兰人抵抗，对在印尼经商的英国人大开杀戒，迫使英国退出印尼，从而保证了荷兰的贸易垄断。为了独占香料群岛，科恩还对当地人进行了大屠杀，几乎灭绝了当地的土著。

从此，从马六甲到香料群岛，都成为荷兰的势力范围。

荷兰进入东亚

荷兰下一步就是向中国进发。有意思的是，不管葡萄牙还是荷兰，来到东亚之后不管怎么转悠，最后总会将目光瞄准中国，而中国又总是一个最难实现的目标。

荷兰最先看中了葡萄牙人控制下的澳门。因为这里是葡萄牙殖民地马六甲和日本长崎之间的中转站，为了彻底打击葡萄牙人在东亚的势力，进入东亚的贸易圈，澳门是必争之地。而且如果有了澳门，荷兰就可以坐享其成，轻松占有葡萄牙人已经建立起来的商业网络。荷兰进攻澳门，前前后后一共有四次。前三次都没成功，年荷兰人决定再试一把。

6月21日，那位总督科恩组织了十几艘战船和多名荷兰士兵，进攻澳门。当时澳门兵力不足，因为巧的是，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明清易代的关键时刻。前一年也就是天启元年，后金入侵辽东，攻陷沈阳、辽阳，这一年又攻占广宁城，迫使明军退守山海关。为了抵御后金的不断南侵，澳门的葡萄牙人军队被明朝政府借调去北方防御满人了，成了当时中国军队里的外国人雇佣兵。

你可别小看澳门！明代末期为了抵抗后金，还专门派人到澳门采购西洋火炮、火铳，聘请葡萄牙炮手。关于这个问题，复旦大学的董少新老师有非常精彩的研究成果，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

所以这一年的澳门，在荷兰人的大兵压境下，能上战场的葡萄牙人也就一百名左右。荷兰战船向澳门的炮台猛烈开火，一天后开始登陆作战。虽然葡萄牙人有防御，但是荷兰人一路上还是不断前行，直到靠近澳门的城墙时才遭到大炮台炮火的阻挡。这些大炮台也是后来才修建的，葡萄牙人最初占领澳门时，并没有军事设施，明朝政府也不允许。随着荷兰人的到来，这才在澳门建造了几座炮台用于防御，明朝政府也默许了。

眼看攻下城门无望，荷兰人决定改变进攻方向，去占领更高处的东望山炮台。这时候，澳门几乎全体被动员起来保护东望山炮台。所有的士兵、市民、商人、传教士、黑人奴隶都拿起武器上了战场，所有人都以死相拼，荷兰人最终被迫撤离，仓皇逃跑，还伤亡了好几百人。

澳门之战以荷兰人的惨败结束，由于6月24日这一天的胜利，当日的主保圣人施洗约翰成为澳门的保护神，澳门也以6月24日为道路和广场命名，可见影响之大。澳门拿不下来，荷兰人只好沿着中国东南沿海一路北上，去其它地方碰运气。他们沿途到了台湾海峡一带。年，明朝隆庆皇帝开关，闽南漳州成了最重要的外贸港口，这里与马尼拉、美洲连结成了全球性贸易网络。福建一带也随之富庶起来。有关这一点，我们在下一讲白银里还会再次讲到。

当时西班牙人已经控制了菲律宾，以马尼拉为中心，他们掌控着太平洋两岸的贸易往来。所以台湾海峡经常有西班牙的大帆船往来运输。荷兰人想，既然拿不下澳门，那就以这里作为据点吧。于是就占领了海峡上的澎湖，想通过这里参与东亚的贸易。但是明朝政府不同意，双方又。这场仗打了大半年，没有明显的胜负。经过我们一开头所介绍的李旦，明朝地方政府劝说荷兰人前往台湾发展，荷兰人也同意跟中方达成协议，撤离澎湖，转向台湾。

年，荷兰人在台湾岛西南沿海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城市，以荷兰独立战争的领袖奥伦治亲王的名字命名，叫做“奥伦治城”，后来，又用荷兰的一个省泽兰的名字把这里改名为“热兰遮城”。这个城就在现在的台南安平，不过只剩下遗迹了，有一个热兰遮城博物馆，大家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从此，热兰遮城就成了荷兰人统治台湾岛和加入东亚贸易的枢纽。直到年，才由郑成功攻下了这里，将荷兰人驱逐出了台湾。当然，这是后话。在这之前，荷兰人还要面临跟西班牙人的竞争。

荷兰人在台湾建立据点，让西班牙人如坐针毡。热兰遮城就在漳州的对面，而漳州与马尼拉的联系是西班牙人赖以生存的贸易线。所以两年后，西班牙人就决定从菲律宾北上，入侵台湾北边的「鸡笼」，也就是今天我们所知道的「基隆」，在这里建造了两处堡垒：圣萨尔瓦多城和圣多明哥城，作为对抗荷兰人的阵地。

但是，西班牙人占据的北部不如荷兰人的南部更靠近中国大陆，拥有地理优势，而且荷兰人随时都可以切断马尼拉与福建的海上往来，更别提来自北方土著的不断侵扰。在艰难地维系了十年的统治之后，西班牙人决定撤离，将大部分军力撤回马尼拉。于是荷兰人趁机北上，年8月，多名荷兰士兵和多名投靠来的台湾北部土著，组成远征队攻打基隆，第二年完胜。

自此，西班牙人的实力彻底离开了台湾，此后，荷兰人又在这里统治了20年，直到年郑成功收复台湾。

总结

总之，在17世纪上半叶，荷兰在东南亚和东亚获得了很大的发展，它从无到有，逐渐战胜和取代了昔日宗主——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地位。荷兰还在其它地区扩张，譬如，年趁日本锁国赶走葡萄牙人之际垄断了与日本的贸易，并且把西方的知识和学术传入日本，使得在后來很长一段时间內，西学在日本都叫做「兰学」。

年又在南非的好望角取代葡萄牙，建立殖民地，这就是开普敦，从此荷兰新教徒大量移民南非，促进了南非的开发，这些移民就是后来与英帝国一决雌雄的布尔人的先祖。另外，荷兰在美洲也建立了非常多的据点，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后来的纽约。这个城市当时的名字叫“新阿姆斯特丹”，是根据荷兰首都命名的。

而荷兰本身，也由于迅速的崛起和在世界范围的扩张，“海上马车夫”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并得以进入欧洲列强的圈子，强大到年当英国爆发光荣革命后甚至入主英国，而荷兰与英国的战争也左右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欧洲局面，荷兰的霸权直到一百多年后才被英国取代。

为什么之前曾经雄霸印度洋到东南亚海域的葡萄牙，会逐渐被荷兰取代？

像葡萄牙的天主教狂热使它无法灵活处理当地关系，以及和西班牙的合并令它必须分出精力服务哈布斯堡王朝的其他目标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本来便小国寡民的葡萄牙，实在很难不断输出人力新血，以及大量的财政资源，去运作它透过一个又一个的港口去组织起来的「葡萄牙锁链」。

到了16世纪中叶，葡萄牙人卖胡椒以及香料的利润，竟然大多数都用在了维持殖民地和它所控制的航线上面，乃至于他们带到欧洲的这些商品的价格，竟然跟经过威尼斯的传统路线不相上下。这就涉及到大航海事业以及庞大殖民帝国的组织和管理形式了。